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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第1期】老子所说的“道”究竟是什么?

时间:2016-05-31    来源:三秦道教    作者:王西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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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庄子、韩非子始,两千五百多年来,研究注解《老子》的著述,难以计数,关于老子所说的“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各有说辞,难求一致;但认为“道”是宇宙及宇宙间万物的本体、本源,总根据、总根源,一般研究者却是没有异议的。然而,“道”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说它是宇宙的本体、本源?却罕有论及!笔者诵读《老子》,幸有一得之见,发表出来,求教于方家、读者。
《老子》第二十一章说:“道之为物,唯恍唯惚。恍兮惚兮,其中有物;惚兮恍兮,其中有象;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关于老子的哲学思想有过一场大辩论,著名历史学家冯友兰先生认为:“甲方所讲的《老子》书的唯心主义,未免有所夸张。乙方所讲的《老子》书是唯物主义,也未免有所夸张。甲乙双方的辩论,有一部分是由于这些夸张而起。”(见1959年6月12、13日《人民日报》《关于老子哲学的两个问题》)
对老子所说的“物”一定要用“物质”或非物质(意识、精神)来评定,而且一定要分出一个唯物主义或唯心主义来,是否符合老子的本意所指呢?
笔者理解老子所说的“物”与“道”有同一性,既是实有的,又是虚无的。就是“有无相生”的原理与根据。比如水遇热蒸发消失化为气,水则变为“无”了。一般以肉眼看不见者为“无”,老子所说的“无”,也就是这种眼睛看不见的“无”。水化为气后溶入空气,水变成的微粒还在。大气层因水汽的增加,到了一定的饱和度,遇冷或成雾,或成雨雪。水汽微粒在一定条件下还可分解为氢(H)氧(O)离子;反之又会变为水汽或水。其他物类可推而详之。这就是“物”的有无相生,相互转化。
因此,《老子》第二十一章所言“道之为物”与“其中有物”的“物”都是一个东西,都具有物质性。关键是对“其中”的“其”怎么理解。冯友兰认为:“‘其’字指道。道中有物质性的东西,道本身也必然基本上是物质性的东西了。当然,道与一般的物,是有所不同,因为它不是某一种类的物,因此说它是无名,它也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因此说它是无形。”这里就出现了无法说清的矛盾:既然“道本身也必然基本上是物质性的”,又怎么会“看不见摸不着”?又怎么会“是无形”呢?既然“无形”又怎么会“其中有物”呢?这些,都无法自圆其说。
近世以来,诸多解《老子》者何以对本章的解释总不到位?其结症在于,总是只将老子当政治家、哲学家、社会学家来研究,而忽视或者不愿面对老子是一个练养学家、生命学家。却没有想过老子关于“道”的学说是怎样提出来的?仅凭社会实践和想象、逻辑推理能行吗?
《老子》这一章是讲他如何见道、体道的,道的特性、状貌是怎样的。他开篇第一句“孔德之容”的“孔”即孔洞、通道,意指天目、眉间穴,这个孔穴是有德行的,所以叫“孔德”。孔德容纳万象。
第二句“唯道是从”是说“道”是从天目穴观察到的。这就是佛、道两家所说“六通”中的“天眼通”。天眼通了以后就可以看见用自己的肉眼看不见的东西。这当然要修炼到极高的层次,老子肯定是百分之百达到了。
“道之为物”,是说道作为可见的东西是“唯恍唯惚”,并不是一个实体,而是一个影像。似有非有,似无非无。这是总的概括。接着就具体描述他见“道”的过程及“道”的基本特性、状貌。
“恍兮惚兮,其中有物”,这个“其”是天目所见的画面、视域,即“道”的影像,有方、有圆,也可能是彩色,也可能是黑白。这个“物”与“道之为物”的“物”一样,都是指“可见的东西”,并不十分清晰,故仍说“恍兮惚兮”。
“其中有物”是初始观看的大致感觉。进而仔细观察,为“其中有象”。这就具体化为独特画面的物象。这物象可能是无生命,也可能是有生命的物象;有生命者包括人和动、植物。如果是人,就会有意识性活动,那就不单纯是物象,即包含了人的意识形态。这仍然在“惚兮恍兮”中看到。
“窈兮冥兮,其中有精”。窈、冥,昏暗的样子。关于“精”上世纪50年代末冯友兰在他题为《关于老子哲学的两个问题》中的解释,今天看来,仍然颇有很大的参考价值:所谓“精”“神”和“明”,在先秦的道家思想里面,都是确有所指。《管子·内业篇》说:“精也者气之精也”。“精”就是极细微的气。照《内业篇》的描写看起来,它是一种极细微的动着的物质,它也称为神,也称为明。这不仅在《管子·内业》等四篇所谓“精”是这个意义,就是在《庄子》书里边所谓“精”,也是这个意义。这是当时道家的一个术语。我是照这个意义去了解《老子》书所说的“其中有精”。《老子》书和庄子的不同,并不在于他们所了解的“精”不同,而在于老子认为“精”就在道之中,而庄子说“精神生于道”(《知北游》),道在“精”之上。因此我认为《老子》书的哲学思想是基本上唯物主义的,而庄子的哲学思想则基本上是唯心主义的。当然,也可以说,庄子所谓“精神生于道”,也不过是一种形象的说法,道与精也还是一致的。这个问题可以再研究。
《老子》书说:“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不敢臣。”(三十二章)这个“朴”也就是道的别名,照文法上讲,应该是如此,按义理讲也应该是如此。三十七章说:“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如果“朴”是另外一个东西,怎么会有这样大的作用?又有什么东西“虽小,天下不敢臣”呢?我认为这是就道之为精气说的。《管子·内业篇》说,精是“其小无内,其大无外”。《老子》书这里所说“小”就是就“其小无内”说的。
冯友兰先生根据诸多古文献资料证明老子所说的“精”是“极细微的气”,这和笔者在《老子》第四章解释“和其光,同其尘”的“尘”时说的“尘”是“比喻构成物质的肉眼看不见的更细微粒,就是现代已经发现的质子、电子、轻子、光子、中微子、夸克之类”,不谋而合。
浩渺无垠、大无边际的宇宙以及宇宙万象,没有不是微小粒子所构成。其大无外的宇宙,其小无内的粒子,这就是“道”的“物”的形式的一种存在。
老子“窈兮冥兮”中所观到的“精”,是从“有象”中的“象”观察出来的。这“精”是构成“象”的极细、极小微粒,是“物”之质,“道”之特性,散则为气,聚则成形,处在变动状态。肉眼看是“无”,实际是真真正正、实实在在的“有”。
在老子眼中,这个“精”十分重要,是体“道”的关键所在,故而他又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句,“其精甚真”,这里也不再说“惚兮恍兮”了,而是铁板上钉钉,确真无疑。
“其中有信”的“信”,河上曰:“道匿功藏名,其信在中也。”王弼曰:“信,信验也。”据此著名学者高亨说:“信,道的运行有规律,应时而验,就是信。”卢育三说:“信,当训为神。”一般研究者对“信”无解。其实,老子此段由“物”、“象”、“精”、“真”,最后落脚到“信”,可见其重要。
在先秦、两汉文献中,“信”有多种含义和用法:如“信誓”,《诗·卫风·氓》曰:“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守信用”,《左传·宣公二年》:“贼民之主,不忠;弃君之命,不信”;“真诚不欺”,《论语·学而》:“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符契,凭证”,《墨子·号令》:“大将信人行,守操信符。信不合,及号不相应者,伯长以上辄止之。”……
这些,都是社会人文类的行为和事物,往往要用语言文字来表达,属于意识形态范畴。老子所说的“信”,当然包含了这许多方面的内容。这样老子所说的“道”,既是物质的,又是精神的,是物质和精神的统一体。
“信”类似于今天所说的“信息”。《庄子·大宗师》曰:“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郭庆藩疏曰:“明鉴洞照,有情也;趋机若响,有信也。”朱谦之解《庄子》的“有情有信”说:“‘情’亦当为‘精’,‘有情有信’即此云‘其中有精,其中有信’。”我们综合以上诸家诠解,“其信在中”也好,“信验”、“趋机若响”也好,都包含有“信息”传达的意思。
“道”是物质和精神的统一体,也就是说“道”的实质是物质性的,属于形而下;另一方面,又包含着意识形态,这是形而上。然而,人的意识、精神,皆由人的心脑思维活动所形成。心脑思维活动,实则是心脑细胞、神经组织的粒子运动,这实际也是一种物质性活动。思维活动的结果,形之于语言、文字,显现于书籍、荧屏等载体,也是一种物质性的转化与传递。这其间,意识、精神始终和物质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因此,佛家《心经》说:“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这里是说色、空、受、想、行、识,其实质都是一样的。这和《老子》第二十一章所说的“物”、“象”、“精”、“信”之浑然一体完全相同。
心脑思维的过程,就会产生心脑电波,向外传送,同时就会与外界物体以及未知的信息源发出的电波有选择的发生同谐共振作用,相互感应。这就是信息的传递与接收。这种信息的传递与接收,都要靠电子、光子之类的微细粒子做介质。所以,从根本上说,意识、精神也是由物质构成的,其传递与接收过程也是一种物质性活动。这是宗教哲学物质、意识一元论的理论内核、理论根据。
那么,修道修的是什么呢?《老子》第十六章说:“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
关于“致虚极”任法融道长的解释十分精到:
“虚极”者,是混元无极大道之体,是天地万物之极。何以致于至虚,必要“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三者既无,唯见于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寂无所寂,欲岂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静”。如此这般可悟大道的虚无之体。所谓“致虚极”者,即是此义。(《道德经释义》P81)
“笃”,是深厚的意思。前句要求致使达到“虚极”,后句之“静笃”,也是要“专心致志,抱一笃守,寂然不动”,亦达到至深至厚的极致。
静极生动,老子在静定中观察到了古往今来、人间万象由生到灭、由灭到生不断往返变化的影像,故此他说“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第十六章)。这是“观”宇宙万物、天道人道的生灭、灭生的往返循环。老子书中的“观”和“阅”,历来被注释家、研究者视而不见,避而不谈!
第五十六章说:“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
兑,目也。“塞其兑”,是目不妄视。门,河上曰:“口也,使口不妄言。”目不妄视,口不妄言,神不外驰,保精养气,这是道家和佛家静修的一种练功状态、境界和法门。人欲之锐,可以起争盗;世俗之纷扰,可以搅乱修炼者的心。故而要“挫”,要“解”。
按六句的意蕴,“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的四个“其”,指代的是修炼之人;
而“和其光,同其尘”的两个“其”,指代的是“道”以及由“道”所生天地日月、星辰的大自然之光、之尘。这是真正的“天人合一”。因此老子说:“是谓玄同”,是玄妙之同。
一般诠解者认为,“玄同”是同于“道”。是什么同“道”呢?如果指的是“人”,又是什么样的人能同于“道” 呢?你能同吗?我能同吗?都不行。只能是修炼到极高层次的高人。
同“道”又是怎样同的?修炼层次再高的人也不能等同于“道”。“道”是宇宙的总根源、总根据,谁能等同得了?只能是“和其光,同其尘”。用现代科学的概念来说,就是修炼到极高层次的人,性空了,自性出来了,心性所变化,心脑发射出的声能、光能的波段、频率与道所生的大自然信息源的声能、光能的波段、频率发生共振、共鸣了,这才“同”了,“合一”了。难道这些不是太玄妙了吗?玄妙之同,不就是“玄同”吗?
《老子》第一章说“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这个“玄”,学问太大了,奥妙太多太深了!人们常说“道”不可言,说出来的不是“道”。“道”是宇宙的总根源、总根据,而说出来的仅是语言,概念,符号,这怎么能是“道”本身呢?这就是“道”的“玄奥”性,学人可做无尽地探索。宇宙浩渺无垠,科学已知的很有限,人类未知的太多,不知道的不等于不存在。譬如“暗物质”,人类还未探清探明。我国最近发射上天探测“暗物质”的卫星,正在进行探索,不久也许会有结果,更进一步揭示出宇宙的奥秘。
修炼到“玄同”层次的人,那就是真正得了“道”。得道之人,他们的心性已空,达到“无人我、无亲疏、一切众生平等的境界”,故而,“不可得而亲,亦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亦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亦不可得而贱”,这就是“神仙”的境界,“故为天下贵”。天下之人谁能不尊贵“神仙”呢?
老子将“道”看作是至高无上的法宝,它无处不在,无所不能。它是“万物之奥,善人之宝,不善人之所保”(第六十二章)。它生育万物,却不占有万物,不居功自傲,不做万物的主宰。这种无私无欲的高贵品质,老子称之为“玄德”(第五十一章),即天之德、道之德。
老子主张“不以智治国”,而要以“道”治国,这是治国的“楷式”(即模式、范式),这亦“是谓玄德”(第六十五章)。
整部《道德经》,道和德始终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老子论道,实则是对人而言道。而人之修道,必须先修德。一个人德行不好,说修道那是天方夜谭。《庄子·外篇·刻意》说:“天地之道,圣人之德也。”圣人之所以能够得道成为圣人,就在于德行好。《道德经》其所以分为道篇和德篇,足见德对于人类处事、治世、修炼之重要程度。仅从德与道的关系的角度看,道也不是完全虚无缥缈而不可捉摸。从形而上的方面说,道是虚无不可见的;但从形而下的方面说,它又是实在的。不论是形而上还是形而下,都是可论可言说的。不论不言说,人们这么能知道、了道、成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