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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省道教协会

《长春真人西游记》(下卷)

时间:2020-12-03    来源:陕西省道协网站整理    作者:李志常

【导读】
    《长春真人西游记》,是道教全真派重要的典籍史料,记述了1219年,已逾古稀之年的长春真人丘处机受蒙古帝国成吉思汗邀请,由清和真人尹志平等18位弟子陪同,从今天的山东省西行到中亚地区传道的全过程,本书的作者李志常也随行其中。

      作为游记,本书涉及了八百年前我国北方与中亚地区的历史地理、宗教信仰、风土人情等等方面,是研究这段历史的重要文献;作为道教典籍,我们可以了解到丘祖当年西行的艰难,道心的坚固,这种精神值得后辈弟子纪念学习。2013年上映的电影《止杀令》真实反映了丘祖西行、力劝成吉思汗止杀的这段历史故事。

【原文】
      宣差李公东迈,以诗寄东方道众云:当时发轫海边城,海上干戈尚未平。道德欲兴千里外,风尘不惮九夷行。初从西北登高岭(即野狐岭),渐转东南指上京(陆局河东畔,东南望上京也)。迤逦直西南下去(西南四千里到兀里朵,又西南二千里到阴山),阴山之外不知名(阴山西南,一重大山,一重小水,数千里到邪米思干大城,师馆于故宫)。
      
师既还馆,馆据北崖,俯清溪十余丈,溪水自雪山来,甚寒。仲夏炎热,就北轩风卧,夜则寝屋颠之台。六月极暑,浴池中。师之在绝域,自适如此。河中壤地宜百谷,惟无荞麦、大豆。四月中麦熟,土俗收之,乱堆于地,遇用即碾,六月始毕。太师府提控李公献瓜田五亩,味极甘香,中国所无,间有大如斗者。六月间,二太子回,刘仲禄乞瓜献之,十枚可重一担。果菜甚赡,所欠者芋、栗耳。茄实若粗指,而色紫黑。
      
男女皆编髪,男冠则或如远山帽,饰以杂彩,刺以云物,络之以缨。自酋长以下,在位者冠之,庶人则以白么斯(布属)六尺许盘于其首。酋豪之妇,缠头以罗,或皂或紫,或绣花卉、织物象,长可六七尺。髪皆垂,有袋之以绵者。或素或杂色,或以布帛为之者,不梳髻,以布帛蒙之,若比丘尼状,庶人妇女之首饰也。衣则或用白氎,缝如注袋,窄上宽下,缀以袖,谓之“衬衣”,男女通用。
      
车舟、农器,制度颇异中原。国人皆以鍮石、铜为器皿,间以磁,有若中原定磁者。酒器则纯用琉璃,兵器则以镔。市用金钱,无孔,两面凿回纥字。其人多魁梧有膂力,能负载重物,不以担。妇人出嫁,夫贫则再嫁,远行逾三月,亦听他适。异者或有须髯,国中称“大石马”者,识其国字,专掌籍簿。遇季冬,设斋一月,比暮,其长自刲羊为食,与席者同享,自夜及旦,余月则设六斋。
      
又于危舍上跳出大木,如飞檐,长阔丈余,上构虚亭,四垂缨络。每朝夕,其长登之礼西方,谓之“告天”,不奉佛、不奉道,大呼吟于其上。丁男女闻之,皆趋拜其下,举国皆然,不尔则弃市。衣与国人同,其首则盘以“细么斯”,长三丈二尺,骨以竹。师异其俗,作诗以纪其实云:

回纥丘墟万里疆,河中城大最为强。
满城铜器如金器,一市戎装似道装。
翦簇黄金为货赂,裁缝白氎作衣裳。
灵瓜素椹非凡物,赤县何人构得尝?
 
      当暑,雪山甚寒,烟云惨淡,师乃作绝句云:
 
东山日夜气蒙鸿,晚色弥天万丈红。
明月夜来飞出海,金光射透碧霄空。
 
      师在馆,宾客甚少,以经书游戏,复有绝句云:
 
北出阴山万里余,西过大石半年居。
遐荒鄙俗难论道,静室幽岩且看书。

     七月哉生魄,遣阿里鲜奉表诣行宫,禀论道日期。八月七日,得上所批答。八日,即行,太师相送数十里。师乃曰:“回纥城东新叛者二千户,夜夜火光照城,人心不安,太师可回安抚。”太师曰:“在路万一有不虞,奈何?”师曰:“岂关太师事?”乃回。
     十有二日,过碣石城。十有三日,得护送步卒千人、甲骑三百,入大山中行,即铁门外别路也。涉红水涧,有峻峰高数里。谷东南行,山根有盐泉流出,见曰即为白盐,因收二斗,随行日用。又东南上分水岭,西望高涧若冰,乃盐耳,山上有红盐如石,亲尝见之。东方惟下地生盐,此方山间亦出盐。回纥多饼食,且嗜盐,渴则饮水,冬寒,贫者尚负饼售之。十有四日,至铁门西南之麓,将出山。其山门险峻,左崖崩下,涧水伏流一里许。中秋,抵河上,其势若黄河,流西北,乘舟以济,宿其南岸。西有山寨,名“团八剌”,山势险固。
      三太子之医官郑公途中相见,以诗赠云:

自古中秋月最明,凉风届候夜弥清。
一天气象沉银汉,四海鱼龙耀水精。
吴越楼台歌吹满,燕秦部曲酒肴盈。
我之帝所临河上,欲罢干戈致太平。

      溯河东南行三十里,乃无水,即夜行。过班里城,甚大,其众新叛去,尚闻犬吠。黎明,饭毕,东行数十里,有水北流,马仅能渡,东岸憩宿。
     
二十二日,田镇海来迎。及行宫,上复遣镇海问曰:“便欲见邪?且少憩邪?”师曰:“入见是望。且道人从来见帝,无跪拜礼,入帐叉手而已。”既见,赐湩酪。竟,乃辞。上因问:“所居城内支供足乎?”师对:“从来蒙古、回纥,太师支给,迩者食用稍难,太师独办。”
     翌曰,又遣近侍官合住传旨曰:“真人每日来就食,可乎?”师曰:“山野修道之人,惟好静处。”上令从便。二十七日,车驾北回,在路屡赐蒲萄酒、瓜、茶食。九月朔,渡河桥而北。师奏:“话期将至,可召太师阿海。”其月望,上设幄斋庄,退侍女,左右灯烛炜煌。惟阇利必镇海、宣差刘仲禄侍于外。师与太师阿海、阿里鲜入帐坐。奏曰:“仲禄万里周旋,镇海数千里远送,亦可入帐与闻道话。”于是,召二人入,师有所说,即令太师以蒙古语译奏,颇惬圣怀。
     
十月九日清夜,再召师论道,上大悦。二十有三日,又宣师入幄,礼如初。上温颜以听,令左右录之,仍敕志以汉字,意示不忘。谓左右曰:“神仙三说养生之道,我甚入心,使勿泄于外。”自尔扈从而东,时敷奏道化。又数日,至邪米思干大城西南三十里。十月朔,奏告先还旧居,从之。上驻跸于城之东二十里。
     
是月六日,暨太师阿海入见。上曰:“左右不去,如何?”师曰:“不妨”。遂令太师奏曰:“山野学道有年矣,常乐静处行坐。御帐前军马杂遝,精神不爽,自此或在先、或在后,任意而行,山野受赐多矣。”上从之。既出,帝使人追问曰:“要秃鹿马否?”师曰:“无用”。于时微雨始作,青草复生,仲冬过半,则雨雪渐多,地脉方透。
     
目师之至斯城也,有余粮则惠饥民,又时时设粥,活者甚众。
     
二十有六日,即行。十二月二十三日,雪寒,在路牛马多冻死者。又三日,东过霍阐没辇(大河也),至行在,闻其航桥中夜断散,盖二十八日也。帝问以震雷事,对曰:“山野闻国人夏不浴于河,不浣衣、不造毡,野有茧则禁其采,畏天威也,此非奉天之道也。尝闻二千之罪,莫大于不孝者,天故以是警之。今闻国俗多不孝父母,帝乘威德,可戒其众。”
     
上悦,曰:“神仙是言,正合朕心!”敕左右记以回纥字。师请徧谕国人,上从之。又集太子、诸王、大臣曰:“汉人尊重神仙,犹汝等敬天。我今愈信,真天人也!”乃以师前后奏对语谕之,且云:“天俾神仙为朕言此,汝辈各铭诸心。”师辞退。逮正旦,将帅、医卜等官贺师。十有一日,马首遂东,西望邪米思干千余里,驻大果园中。
     
十有九日,父师诞日,众官炷香为寿。十八日,太师府提控李公别去,师谓曰:“再相见也无”。李公曰:“三月相见”。师曰:“汝不知天理,二三月决东归矣。”二十一日,东近一程,至一大川,东北去赛蓝约三程。水草丰茂,可饱牛马,因盘桓焉。二月上七日,师入见,奏曰:“山野离海上,约三年回。今兹三年,复得归山,固所愿也。”
     
上曰:“朕已东矣,同途可乎?”对曰:“得先行便。来时汉人问山野以还期,尝答云三岁。今上所谘访、敷奏讫,因复固辞。”上曰:“少俟三五日,太子来,前来道话所有未解者,朕悟即行。”
     
八日,上猎东山下,射一大豕,马踣失驭,豕傍立不敢前,左右进马,遂罢猎还行宫。师闻之,入谏曰:“天道好生,今圣寿已高,宜少出猎。坠马,天戒也。豕不敢前,天护之也。”
     
上曰:“朕已深省,神仙劝我良是。我蒙古人骑射少所习,未能遽已。虽然,神仙之言在衷焉。”上顾谓吉息利答剌汗曰:“但神仙劝我语,以后都依也。”自后,两月不出猎。
     
二十有四日,再辞朝。上曰:“神仙将去,当与何物?朕将思之,更少待几日。”师知不可遽辞,徊翔以待。三月七日,又辞。上赐牛马等物,师皆不受,曰:“祇得驿骑足矣。”上问通事阿里鲜曰:“汉地神仙弟子多少?”对曰:“甚众。神仙来时,德兴府龙阳观中,尝见官司催督差发。”上谓曰:“应于门下人悉令蠲免”。仍赐圣旨文字一通,且用御宝,因命阿里鲜(河西人也)为宣差,以蒙古带、喝剌八海副之,护师东还。
     
十日,辞朝行。自答剌汗以下,皆携蒲萄酒、珍果,相送数十里。临别,众挥涕。
      
三日,至赛蓝大城之东南,山有蛇两头,长二尺许,土人往往见之。望日,门人出郊,致奠于虚静先生赵公之墓。众议欲负其骨归,师曰:“四大假躯,终为朽物。一灵真性,自在无拘。”众议乃息,师明日遂行。
     
二十有三日,宣差阿狗追饯师于吹没辇之南岸。又十日,至阿里马城西百余里,济大河。四月五日,至阿里马城之东园。二太子之大匠固请曰:“弟子所居营三坛四百余人,晨参暮礼,未尝懈怠。且预接数日,伏念仙慈渡河,俾坛众得以请教,幸甚。”师辞曰:“南方因缘已近,不能迁路以行。”复坚请,师曰:“若无佗事,即当往焉。”
     
翌日,师所乘马突东北去,从者不能挽。于是,张公等悲泣曰:“我辈无缘,天不许其行矣。”晚抵阴山前宿。又明日,复度四十八桥,缘溪上五十里,至天池海,东北过阴山后,行二日,方接元历金山南大河驿路,复经金山东南,北并山行。四月二十八日,大雨雪。翌日,满山皆白,又东北并山行。
     
三日,至阿不罕山前。门人宋道安辈九人同长春、玉华会众、宣差郭德全辈,远迎入栖霞观,归依者日众。师下车时,雨再降,人相贺曰:“从来此地经夏少雨,纵有雷雨,多于南北两山之间。今曰沾足,皆我师道荫所致也。”
     
居人常岁疏河灌田圃,至八月禾麦始熟,终不及天雨。秋成则地鼠为害,鼠多白者。此地寒多,物晚结实。五月,河岸土深尺余,其下坚冰亦尺许,斋后日,使人取之。
     
南望高岭积雪,盛暑不消。多有异事,少西海子傍有风冢,其上土白垩,多粉裂其上。
     二三月中,即风起南山,岩穴先鸣,盖先驱也。风自冢间出,初旋动如羊角者百千数,少焉合为一风,飞沙走石,发屋拔木,势震百川,息于巽隅。又东南涧后有水磨三四,至平地则水渐微而绝,山出石炭。又东有二泉,三冬暴涨,如江湖,复潜行地中,俄而突出,鱼虾随之,或漂没居民,仲春渐消,地乃陷。
     
西北千余里俭俭州,出良铁,多青鼠,亦收禾麦。汉匠千百人居之,织绫罗锦绮。道院西南望金山,其山多雨雹,五六月间,或有大雪深丈余。北地间有沙陀,出肉苁蓉,国人呼曰“唆眼”,水曰“兀速”,草曰“爱不速”。深入阴山,松皆十丈许。
     
会众白师曰:“此地深蕃,太古以来不闻正教,惟山精鬼魅惑人。自师立观,叠设醮筵,旦望作会,人多以杀生为戒。若非道化,何以得然?”先是壬午年,道众为不善人妒害,众不安。宋公道安昼寝方丈,忽有天窗中见虚静先生赵公曰:“有书至”。道安问:“从何来?”曰:“天上来”。受而视之,止见“太清”二字,忽隐去。翌日,师有书至,魔事渐消。又医者罗生,横生非毁,一日,坠马观前,折其胫,即自悔曰:“我之过也”。对道众服罪。
     
师东行,书教语一篇示众云:

万里乘官马,三年别故人。干戈犹未息,道德偶然陈。
论气当秋夜,还乡及暮春。思归无限众,不得下情伸。

      阿里鲜等白师曰:“南路饶沙石、鲜水草,使客甚繁、马甚苦,恐留滞。”师曰:“分三班以进,吾徒无患矣”。
     
五月七日,令宋道安、夏志诚、宋德方、孟志温、何志坚、潘德冲六人先行。十有四日,师挈尹志平、王志明、于志可、鞠志圆、杨志静、綦志清六人次之。饯行者夹谷妃、郭宣差、李万户等数十人送二十里,皆下马再拜泣别,师策马亟进。十有八日,张志素、孙志坚、郑志修、张志远、李志常五人又次之。
     
师东行十六日,过大山,山上有雪,甚寒,易骑于拂庐。十七日,师不食,但时时饮汤。东南过大沙场,有草木,其间多蚊虻,夜宿河东。又数日,师或乘车,尹志平辈谘师曰:“奚疾?”师曰:“余疾非医可测,圣贤琢磨故也,卒未能愈,汝辈勿虑。”众愀然不释。是夕,尹志平梦神人曰:“师之疾,公辈勿忧,至汉地当自愈。”
     
又经沙路三百余里,水草绝少,马夜进不息。再宿乃出,地临夏人之北陲,庐帐渐广,马易得,后行者乃及师。六月二十一日,宿渔阳关,师尚未食。明日,度关而东五十余里,丰州元帅以下来迎,宣差俞公请泊其家,奉以汤饼。
     
是日,辄饱食,继而设斋,饮食乃如故。道众相谓曰:“清和前日之梦不虚矣。”
     
时已季夏,北轩凉风入坐,俞公以茧纸求书。师书之曰:

身闲无俗念,鸟宿至鸡鸣。一眼不能睡,寸心何所萦?
云收溪月白,炁爽谷神清。不是朝昏坐,行功扭捏成。
 
      七月朔,复起。三日,至下水,元帅夹谷公出郭来迎,馆于所居,来瞻礼者无虑数千人。元帅日益敬,有鸡、雁三。七夕日,师游郭外,放之海子中,少焉,翔戏于风涛之间,容与自得。师赋诗曰:

养尔存心欲荐庖,逢吾善念不为肴。
扁舟送在鲸波里,会待三秋长六稍。

      又云:

两两三三好弟兄,秋来羽翼未能成。
放归碧海深沉处,浩荡波澜快野情。
 
      翌日乃行。是月九日,至云中,宣差总管阿不合与道众出郭,以步辇来迎归于第。楼居二十余日,总管以下晨参暮礼。云中士大夫日来请教,以诗赠之云:

得旨还乡早,乘春造物多。三阳初变化,一气自冲和。
驿马程程送,云山处处罗。京城一万里,重到即如何?
 
      十有三曰,宣差阿里鲜欲往山东招谕,恳求与门弟子尹志平行。师曰:“天意未许,虽往何益?”阿里鲜再拜曰:“若国主临以大军,生灵必遭杀戮,愿父师一言垂慈。”
     
师良久曰:“虽救之不得,犹愈于坐视其死也。”乃令清和同往,即付招谕书二副。又闻宣德以南诸方道众来参者多,恐随庵困于接待,令尹公约束,付亲笔云:“长行万里,一去三年,多少道人纵横无赖者?尹公到日,一面施行,勿使教门有妨道化!众生福薄,容易转流。上山即难,下坡省力耳。”
     
宣德元帅移剌公遣端使持书至云中,以所乘马奉师。
     
八月初,东迈杨河,历白登、天城、怀安,渡浑河,凡十有二日,至宣德,元帅具威仪出郭西远迎。师入居州之朝元观,道友敬奉,遂书四十字云:

万里游生界,三年别故乡。回头身已老,过眼梦何长!
浩浩天空阔,纷纷事杳茫。江南及塞北,从古至今常。

      道众且云:“去冬有见虚静先生赵公牵马自门入者,众为之出迎,忽而不见。”又,德兴、安定亦有人见之。河朔州府王官将帅及一切士庶,争以书疏来请,若辐辏然,止回答数字而已,有云:“王室未宁,道门先畅。开度有缘,恢宏无量。群方帅首,志心归向。恨不化身,分酬众望。”
     
十月朔,作醮于龙门川;望日,醮于本州朝元观。十一月望,宋德方等以向日过野狐岭见白骨所发愿心,乃同太君尹千亿醮于德兴之龙阳观,济渡孤魂。前数日稍寒,及设醮二夜,三日有如春。
     
醮毕,元帅贾昌至自行在,传旨:“神仙自春及夏,道途匪易,所得食物、驿骑好否?到宣德等处,有司在意馆榖否?招谕在下人户得来否?朕常念神仙,神仙无忘朕。”
     
十二月既望,醮于蔚州三馆。师于龙阳住冬,旦夕常往龙冈闲步,下视德兴,以兵革之后,邨落萧条,作诗以写其意云:


昔年林木参天合,今曰邨坊徧地开。
无限苍生临白刃,几多华屋变青灰?

      又云:

豪杰痛吟千万首,古今能有几多人?
研穷物外闲中趣,得脱轮回泉下尘。

      甲申,趁二月朔,醮于缙山之秋阳观。观在大翮山之阳,山水明秀,松萝烟月,道家之地也。以诗题其概云:

秋阳观后碧岩深,万顷烟霞插翠岑。
一径桃花出水急,弯环流水洞天心。

      又云:

群山一带碧嵯峨,上有群仙曰夜过。
洞府深沉人不到,时闻岩壁洞仙歌。

      燕京行省金紫石抹公、宣差便宜刘公以下诸官,遣使恳请师住大天长观。许之,既而以驿召。乃度居庸而南,燕京道友来迎于南口神游观。明旦,四远父老士女以香花导师入京,瞻礼者塞路。初,师之西行也,众请还期。师曰三载归,三载归。至是,果如其言。
     
以上七日入天长观,斋者日千人。望日,会众请赴玉虚观。
     
是月二十五日,曷剌至自行宫,传旨:“神仙至汉地,以清净道化人,每曰与朕诵经祝寿,甚好,教神仙好田地内爱住处住。道与阿里鲜:神仙寿高,善为护持,神仙无忘朕旧言。”
     
仲夏,行省金紫石抹公、便宜刘公再三持疏,请师住持大天长观。是月二十有二日,赴其请,空中有数鹤前导,傃西北而去。

     自师寓玉虚,或就人家斋,常有三五鹤飞鸣其上。北方从来奉道者鲜,至是圣贤欲使人归向,以此显化耳。八会之众,皆稽首拜跪,作道家礼,时俗一变。玉虚井水旧咸苦,甲申、乙酉年,西来道众甚多,水味变甘,亦善缘所致也。
     
季夏望曰,宣差相公札八传旨:“自神仙去,朕未尝一日忘神仙,神仙无忘朕。朕所有之地爱愿处即住,门人恒为诵经祝祷则嘉。”
     
自师之复来,诸方道侣云集,邪说日寝,京人翕然归慕,若户晓家谕,家门四辟,百倍往昔。乃建八会于天长,曰平等,曰长春,曰灵宝,曰长生,曰明真,曰平安,曰消灾,曰万莲。
     
师既归天长,远方道人继来求法名者日益众,尝以四颂示之。其一云:

世情无断灭,法界有消磨。
好恶萦心曲,漂沦奈尔何!

      其二云:
有物先天贵,无名不自生。
人心常隐伏,法界任纵横。

      其三云:
徇物双眸眩,劳生四大穷。
世间浑是假,心上不知空。

      其四云:
昨日念无纵,今朝事亦同。
不如齐放下,度日且空空。

     每斋毕,出游故苑琼华之上,从者六七人,宴坐松阴,或自赋诗,相次属和。间因茶罢,令从者歌游仙曲数阕,夕阳在山,澹然忘归。由是,行省及宣差札八相公北宫园池并其近地数十顷为献,且请为道院。师辞不受,请至于再,始受之。既而又为颁文榜以禁樵采者,遂安置道侣,日益修葺。后具表以闻,上可其奏。自尔佳时胜日,师未尝不往来乎其间。
     
寒食日作诗二首,其一云:

十顷方池闲御园,森森松柏罩清烟。
亭台万事都归梦,花柳三春却属仙。
岛外更无清绝地,人间惟有广寒天。
深知造物安排定,乞与官民种祸田。

      其二云:

清明时节杏花开,万户千门日往来。
岛外茫茫春水阔,松间猎猎暖风回。
游人共叹斜阳逼,达士犹缓短景催。
安得大丹冥换骨?化身飞上郁罗台。

      乙酉四月,宣抚王公巨川请师致斋于其第,公关右人,因话咸阳、终南竹木之盛,请师看庭竹。师曰:“此竹殊秀,兵火而后,盖不可多得也。我昔居于磻溪,茂林秀竹,真天下之奇观,思之如梦。今老矣,归期将至,当分我数十竿,植宝玄之北轩,聊以遮眼。”

     宣抚曰:“天下兵革未息,民甚倒悬,主上方尊师崇道,赖师真道力保护生灵,何遽出此言邪?愿垂大慈,以救世为念。”师以杖叩地,笑而言曰:“天命已定,由人乎哉?”众莫测其意。
     
夏五月终,师登寿乐山颠,四顾园林,若张翠幄,行者休息其下,不知暑气之甚也。因赋五言诗云:

地土临边塞,城池压古今。虽多坏宫阙,尚有好园林。
绿树攒攒密,清风阵阵深。日游仙岛上,高视八纮吟。

      一日,师自琼岛回,陈公秀玉来见,师出示七言律诗云:

苍山突兀倚天孤,翠柏阴森遶殿扶。
万顷烟霞常自有,一川风月等闲无。
乔松挺拔来深涧,异石嵌空出太湖。
尽是长生闲活计,修真荐福迈京都。

      九月初吉,宣抚王公以荧惑犯尾宿,主燕境灾,将请师作醮,问所费几何?师曰:“一物失所,犹怀不忍,况阖境乎?比年以来,民苦征役,公私交罄,我当以观中常住物给之,但令京官斋戒以待行礼足矣,余无所用也。”

     于是,约作醮两昼夜。师不惮其老,亲祷于玄坛。醮竟之夕,宣抚喜而贺之曰:“荧惑已退数舍,我辈无忧矣。师之德感,一何速哉!”师曰:“余有何德?祈祷之事,自古有之,但恐不诚耳。古人曰:'至诚动天',此之谓也。”
     
重九日,远方道众咸集,或以菊为献。师作词一阕,寓声《恨欢迟》,云:“一种灵苗体性殊,待秋风、冷透根株。散花开百亿,黄金嫩、照天地清虚。九日持来满座隅,坐中观眼界如如。类长生久视,无凋谢、称作伴闲居。”
     
继而有奉道者,持茧纸大轴,来求亲笔,以凤栖梧词书之云:“得好休来休便是,赢取逍遥,免把身心使。多少聪明英烈士,忙忙虚负平生志。造物推移无定止,昨日欢歌,今日愁烦至。今日不知明日事,区区着甚劳神思。”
     
一日,或有质事非于前者,师但漠然不应,以道义释之,复示之以颂曰:“拂拂拂,拂尽心头无一物。无物心头是好人,好人便是神仙佛。”其人闻之,自愧而退。
     
丙戌正月,盘山请师黄箓醮三昼夜。是日天气晴霁,人心悦怿,寒谷生春。将事之夕,以诗示众云:

诘曲乱山深,山高快客心。群峰争挺拔,巨壑太萧森。
似有飞仙过,殊无宿鸟行。黄冠三日醮,素服万家临。

      五月,京师大旱,农不下种,人以为忧。有司移市立坛恳祷,前后数旬无应。行省差官赍疏,请师为祈雨,醮三日两夜。当设醮请圣之夕,云气四合,斯须雨降,自夜半及食时未止。行省委官奉香火来谢曰:“京师久旱,四野欲然,五谷未种,民不聊生。赖我师道力,感通上真,以降甘澍。百姓佥曰:'神仙雨也。'”师答曰:“相公至诚所感,上圣垂慈,以活生灵,吾何与焉!”

     使者出,复遣使来告曰:“雨则既降,奈久旱未沾足何!更得滂陀大作,此旱可解,愿我师慈悲。”师曰:“无虑,人以至诚感上真,上真必以诚报人,大雨必至。”斋未竟,雨势海立。是岁有秋,名公硕儒皆以诗来贺。
     
一日,有吴大卿德明者,以四绝句来上,师复次韵答之。其一云:“燕国蟾宫即此州,超凡入圣洞宾俦。一时鹤驾归蓬岛,万劫仙香出土丘。”其二云:“我本深山独自居,谁能天下众人誉?轩辕道士来相访,不解言谈世俗书。”其三云:“莫把闲人作等闲,闲人无欲近仙班。不于此曰开心地,更待何时到宝山?”其四云:“混沌开基得自然,灵明翻小大椿年。出生入死常无我,跨古腾今自在仙。”
     
又题支仲元画得一、元保、元素三仙图云:“得道真仙世莫穷,三师何代显灵踪?直教御府相传授,阅向人间类赤松。”又奉道者求颂,以七言绝句示之云:“朝昏忽忽急相催,暗换浮生两鬓丝。造物戏人俱是梦,是非向日又何为?”
     
师自受行省众官疏以来,悯天长之圣位殿阁、常住堂宇皆上颓下圮,至于窗户阶砌,毁撤殆尽,乃命其徒日益修葺,罅漏者补之,倾斜者正之。断手于丙戌,皆一新之。又创修寮舍四十余间,不假外缘,皆常住自给也。凡遇夏月,令诸斋舍不张灯,至季秋稍亲之,所以豫火备也。
     
十月,下宝玄,居方壶。每夕,召众师德以次坐,高谈清论,或通宵不寐。仲冬十有三日夜半,振衣而起,步于中庭。既还坐,以五言律师示众云:

万象弥天阔,三更坐地劳。
参横西岭下,斗转北辰高。
大势无由遏,长空不可韬。
循环谁主宰?亿劫自坚牢。

      丁亥,自春及夏又旱,有司祈祷屡矣,少不获应。京师奉道会众一日谒师为祈雨醮,既而消灾等会,亦请作醮。师徐谓曰:“吾力留意醮事,公等亦建此议,所谓好事不约而同也,公等两家但当殷勤。”遂约以五月一日为祈雨醮,初三日为贺雨醮,三日中有雨。过三日虽得,非醮家雨也。或曰:“天意未易度,师对众出是语,万一失期,能无招小人之訾邪?”师曰:“非尔所知也。”
     
及醮,竟日雨乃作。翌日,盈尺。越三日,四天廓清,以终谢雨醮事,果如其言。
     
时暑气烦燠,元帅张资允者请师游西山,再四过观,师赴之。翌日斋罢,雨后游东山庵,师与客坐于林间,日夕将还,以绝句示众云:“西山爽气清,过雨白云轻。有客林中坐,无心道自成。”既还元帅第,楼居数日,来听道话者竟夕不寐。又应大谷庵请,次日,清梦庵请。
     
其夕,大雨自北来,雷电怒合,东西震耀。师曰:“此道之用也,得道之人,威光烜赫,无乎不在,雷电莫能匹也。”夜深客散,师偃息草堂。须臾,风雨骇至,怒霆一震,窗户几裂,少焉收声,人皆异之。或曰:“霹雳当洊至,何一举而息邪?”有应者曰:“无乃至人在兹,雷师为之霁威乎?”
      既还,五月二十有五曰,道人王志明至自秦州,传旨改北宫仙岛为万安宫,长春观为长春宫,诏天下出家善人皆隶焉,且赐以金虎牌,道家事一仰神仙处置。
     
小暑后,大雨屡至,暑气欲炽,以七言诗示众云:“溽暑熏天万里遥,洪波拍海大川潮。嘉禾已见三秋熟,旱魃仍闻五月消。百姓共忻生有望,三军不待令方调。实由道化行无外,暗赐丰年助圣朝。”
     
自琼岛为道院,樵薪捕鱼者绝迹数年。园池中禽鱼蕃育,岁时游人往来不绝。斋余,师乘马日凡一往。
     
六月二十有一日,因疾不出,浴于宫之东溪。二十有三日,人报巳、午间雷声大作,太液池之南岸崩裂,水入东湖,声闻数十里,鼋鼍鱼鳖尽去,池遂枯涸,北口山亦摧。师闻之,初无言,良久笑曰:山摧池枯,吾将与之俱乎?
     
七月四日,师谓门人曰:“昔丹阳尝授记于余云:‘吾殁之后,教门当大兴,四方往往化为道乡。公正当其时也,道院皆赐敕名额,又当住持大宫观,仍有使者佩符乘传,勾当教门事,此时乃公功成名遂、归休之时也。’”“丹阳之言,一一皆验,若合契符。况教门中勾当人内外悉具,吾归无遗恨矣。”
     
师既示疾于宝玄,一日数如匽中,门弟子止之,师曰:“吾不欲劳人,汝等犹有分别在,且匽寝奚异哉?”七月七日,门人复请曰:“每日斋会,善人甚众,愿垂大慈还堂上,以慰瞻礼。”师曰:“我九日上堂去也。”是日午后,留颂云:“死生朝昏事一般,幻泡出没水长闲。微光见处跳乌兔,立量开时纳海山。挥斥八纮如咫尺,吹嘘万有似机关。狂辞落笔成尘垢,寄在时人妄听间。”
     
遂登葆光堂归真焉,异香满室。
     
门人捻香拜别,众欲哭临。侍者张志素、武志据等遽止众曰:“真人适有遗语,令门人宋道安提举教门事,尹志平副之,张志松又其次,王志明依旧勾当,宋德方、李志常等同议教门事。”遂复举似遗世颂毕,提举宋道安等再拜而受。黎明,具麻服行丧礼,奔走赴丧者万计。
     
宣差刘仲禄闻之,愕然叹曰:“真人朝见以来,君臣道合。离阙之后,上意眷慕,未尝少忘。今师既升去,速当奏闻。”首七之后,四方道俗远来赴丧,哀恸如丧考妣。于是,求训法名者日益多。一日,提举宋公谓志常曰:“今月上七日,公暨我同受师旨,法名等事,尔其代书,止用吾手字印。此事已行,姑沿袭之。”
     
继而清和大师尹公至自德兴,行祀事。既终七,提举宋公谓清和曰:“吾老矣,不能维持教门,君可代吾领之也。”让至于再,清和受其托,远迩奉道,会中善众,不减往者。
     
戊子春三月朔,清和建议为师构堂于白云观,或曰:“工力浩大,粮储鲜少,恐难成功。”清和曰:“凡事要人前思,夫众可与乐成,不可与虑始,但事不私己,教门竭力,何为而不办?况先师遗德在人,四方孰不瞻仰?可不劳行化,自有人赞助此缘,公等勿疑。或不然,常住之物,费用净尽,各操一瓢,乃所愿也。”
     
宣差便宜刘公闻而喜之,力赞其事,遂举鞠志圆等董其役。自四月上丁,除地建址,历戊、己、庚,俄有平阳、太原、坚、代、蔚、应等群道人二百余,赍粮助力,肯构是堂。四旬告成,其间同结兹缘者,不能备记。议者以为缔构之勤,虽由人力,亦圣贤阴有以扶持也。
     
期以七月九日大葬先师,六月间,霖雨不止,皆虑有妨葬事。既七月初吉,遽报晴霁,人心翕然和悦。前一日将事之初,乃炷香设席,以严其祀。及启柩,师容色俨然如生。远近王官、士庶、僧尼善众观者,凡三日。日万人,皆以手加额,叹其神异焉。继而喧播四方,倾心归向,来奉香火者,不可胜计。
     
本宫建奉安道场三昼夜,豫告斋旬日。八日辰时,玄鹤自西南来,寻有白鹤继至,人皆仰而异之。九日子时后,设灵宝清醮三百六十分位。醮礼终,藏仙蜕于堂,异香芬馥,移时不散。临午致斋,黄冠羽服与奏者数千人,奉道之众,又复万余。
     
既宁神,翌日,大雨复降,人皆叹曰:“天道人事,上下和应,了此一大事,非我师道德纯备,通于天地,达于神明,畴克如是乎?谅非人力所能致也。”
     
权省宣抚王公巨川,咸阳巨族也,素慕玄风,近岁又与父师相会于燕,雅怀昭映,道同气合,尊仰之诚,更甚畴昔。故会兹葬事,自为主盟。京城内外,屯以甲兵,备其不虞。罢散之日,略无惊扰。于是,亲榜其堂曰“处顺”,其观曰“白云”焉。
     
师为文,未始起稿,临纸肆笔而成。后复有求者,或辄自增损,故两存之。尝夜话,语门弟子曰:“古之得道人,见于书传者,略而不传,失其传者,可胜言哉!余屡对汝众举近世得道之士,皆耳目所观接者,其行事甚详,其谈道甚明。暇日当集全真大传,以贻后人。”
     
师既没,虽尝口传其概,而后之学者,尚未见其成书,惜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