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

陕西省道教协会

《坐忘论》收心第三(文白对照)

时间:2019-10-13    来源:陕西道协网站整理    作者:司马承祯

      《坐忘论》是唐代高士,道教上清派司马承祯祖师的代表作,是一部具有重要影响的道教经典。书中强调生命的宝贵,主张养生莫过于修道;修道在于静心;而静心最好的方法就是“坐忘”。书中阐述的坐忘之法,是一种很好的保持性灵宁静安详、破除烦恼和回归真我的修炼方法。

\

收心第三

【文言文】
      夫心者,一身之主,百神之帅。静则生慧,动则成昏。欣迷幻境之中,唯言实是;甘宴有为之内,谁悟虚非?心识颠痴,良由所托之地。且卜邻而居,犹从改操;择交而友,尚能致益。况身离生死之境,心居至道之中,安不舍彼乎?能不得此乎?所以学道之初,要须安坐,收心离境,住无所有,不著一物,自入虚无,心乃合道。故经云:“至道之中,寂无所有,神用无方。”心体亦然。源其心体,以道为本。但为心神被染,蒙蔽渐深,流浪日久,遂与道隔。今若能净除心垢,开释神本,名曰修道;无复流浪,与道冥合,安在道中,名曰归根;守根不离,名曰静定。静定日久,病消命复。复而又续,自得知常。知则无所不明,常则永无变灭。出离生死,实由于此。
 
      是故法道安心,贵无所著。故经云:“夫物芸芸,各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若执心住空,还是有所,非谓无所。凡住有所,则自令人心劳气发,既不合理,又反成疾。但心不著物,又得不动,此是真定正基。用此为定,心气调和,久益轻爽。以此为验,则邪正可知。若心起皆灭,不简是非,永断知觉,入于盲定。若任心所起,一无收制,则与凡人元来不别。若唯断善恶,心无指归,肆意浮游,待自定者,徒自误耳。若遍行诸事,言心无染者,于言甚美,于行甚非。真学之流,特宜戒此。今则息乱而不灭照,守静而不著空,行之有常,自得真见。

      如有时事,或法有要疑者,且任思量,令事得济,所疑复悟,此亦生慧正根。事讫则止,实莫多思,多思则以知害恬,为子伤本。虽骋一时之俊,终亏万代之业。若烦邪乱想,随觉则除。若闻毁誉之名,善恶等事,皆即拨去,莫将心受。若心受之即心满,心满则道无所居。所有闻见,如不闻见,则是非美恶不入于心。心不受外,名曰虚心;心不逐外,名曰安心。心安而虚,则道自来止。故经云:“人能虚心无为,非欲于道,道自归之。”内心既无所著,外行亦无所为。非静非秽,故毁誉无从生;非智非愚,故利害无由至。实则顺中为常权,可与时消息,苟免诸累,是其智也。若非时非事,役思强为者,自云不著,终非真觉。何邪?心法如眼也,纤毫入眼,眼则不安;小事关心,心必动乱。既有动病,难入定门。
 
      是故修道之要,急在除病。病若不除,终不得定。又如良田,荆棘未诛,虽下种子,嘉苗不成。爱见思虑,是心荆棘。若不除翦,定慧不生。或身居富贵,或学备经史。言则慈俭,行乃贪残;辩足以饰非,势足以威物;得则名己,过必尤人。此病最深,虽学无益。所以然者,为自是故。然此心由来依境,未惯独立,乍无所托,难以自安。纵得暂安,还复散乱。随起随制,务令不动,久久调熟,自得安闲。无问昼夜,行止坐卧,及应事之时,常须作意安之。若心得定,但须安养,莫有恼触。少得定分,则堪自乐;渐渐驯狎,唯觉清远。平生所重,已嫌弊陋,况因定生慧,深达真假乎!

      牛马,家畜也,放纵不收,犹自生鲠,不受驾御;鹰鹯,野鸟也,被人击绊,终日在手,自然调熟。况心之放逸,纵任不收,唯益粗疏,何能观妙?故经云:“虽有拱璧,以先驷马,不如坐进此道。”夫法之妙者,其在能行,不在能言。行之则此言为当,不行则此言为妄。又时人所学,贵难贱易,若深论法,惟广说虚无,思虑所不达,行用所无阶者,则叹不可思议而下风尽礼。如其信言不美,指事陈情,闻则心解,言则可行者,此实不可思议而人不信。”

      故经云:“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夫唯不知,是以不吾知也。”或有言火不热、灯不照暗,称为妙义。夫火以热为用,灯以照为功,今则盛言火不热,未尝一时废火;空言灯不照暗,必须终夜然灯。言行相违,理实无取,此只破相之言,而人反以为深玄之妙。虽则惠子之宏辩,庄生以为不堪。肤受之流,谁能科简?至学之士,庶不留心。或曰:“夫为大道者,在物而心不染,处动而神不乱,无事而不为,无时而不寂。今犹避事而取静,离动而之定,劳于控制,乃有动静二心,滞于住守,是成取舍两病。不觉其所执,仍自谓道之阶要,何其谬耶!”

      述曰:“总物而称大,通物之谓道,在物而不染,处事而不乱,真为大矣,实为妙矣。然则吾子之鉴,有所未明。何则?徒见贝锦之辉焕,未晓始抽于素丝;才闻鸣鹤之冲天,讵识先资于鷇食;蔽日之干,起于毫末;神凝之圣,积习而成。今徒学语其圣德,而不知圣之所以德。可谓见卵而求时夜,见弹而求鸮炙,何其造次哉!故经云:“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然后乃至大顺。”

 
【白话文】
      心,是一身的主人,是各种精神活动的统帅。心安静下来就能产生智慧,躁动起来就会变得糊涂。人们欣欣然迷恋于幻境般的世俗生活之中,只会相信别人的言论,安心于为了名利而忙忙碌碌的事务之中,又有谁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幻的和错误的呢?人们的思想颠倒痴迷,确实是由于他们所生活的环境造成的。再说选择好邻居而居住,尚可跟着邻居而改变自己的不良品行;选择优秀的人交朋友,还能使自己获得不少益处。更何况自己脱离了能引起生死轮回的生活环境,让心停留在至高无上的大道之中,我们怎能不舍弃那种世俗生活呢?又怎能不会去获取大道呢?因此在学道的开始阶段,最重要的是静坐下来,收回心思,脱离世俗环境,让心安居于一无所有的虚静状态,心中不放任何一件事情,这样就能自然而然地进入虚无的境界中,内心与大道自然相合。因此道经上说:“在至高无上的大道之中,寂静虚无一无所有,然而却具有无穷的神奇作用。”心体也是如此。探索一下心体的本源,它是以大道为根本的,只是因为心神受到外界名利俗物的影响,所受的蒙蔽越来越深,以至于使心长期漂泊流浪,于是就与大道疏远了。现在如果能够清除心中的杂念,为大道开辟一条通路,这就叫作修道;不再让心到处漂泊流浪,与大道融而为一,安居于大道之中,这就叫作归根;坚守着这一根本而丝毫不分离,这就叫作静定(安静而不为外物所动)。静定的时间久了,疾病就会消失,生命就能恢复生机,生命恢复生机以后再继续静定修心,自然就能懂得大道。懂得大道以后就能明白所有事理,掌握了大道以后就能永生不死,脱离生死轮回,这些神奇效果确实都是得道的缘故。

      因此修习大道安定心绪,最重要的是心中不放一事。所以道经上说:“万物众多,各自都要归依到根本。归依到根本可以说是能静下心来,静下心来可以说是能使生命恢复生机。生命恢复了生机可以说是懂得了大道,懂得了大道可以叫作彻底的明白。”如果强制自己的内心处于“空”的状态,那还是一种有为有所的境界,而不是我所说的无所之境。大凡处于有为有所的境界,就会令人心神疲惫,精气泄漏,这种做法既不合理,还反而会形成疾病。只有内心不放一事,又不为外界各种事物所动,这才是“真定”的正确前提。根据这一原则来静定,心气就会调和,时间久了就会越来越感到身心轻松爽快。以上所说是可以验证的,通过验证就可以明白什么方法错误,什么方法正确。如果清除心中的一切念头,也不分是非曲直,永远断除所有的知觉,这是进入一种“盲定”的境界。如果听任所有的念头产生,完全不加以控制,那么这与世俗人就没有什么区别了。如果仅仅明白什么是善恶,而内心却没有任何归向,任由它到处飘荡,然后等待它自己安静下来,这就白白地耽误了自己。如果去做所有的事情,却说自己的内心并不受这些事情的影响,这些人的话听起来很美,但他们的行为却非常错误。真正愿意学道的人,要特别注意戒除这些毛病。我们如今应该做到的是清除一切杂念而不停止对大道的觉察,安守着清静的心态而又不使内心执著于“空”,按照这一原则长期修行,自然就能得到“真见”。

      
如果遇到当下必须做的事情,或者修习道法时遇上重大疑难问题,就要尽力去思考,使事情得到妥善处理,疑难问题得以解决,这也是开发智慧的正确前提。事情办完后就把它放下,一定不要再去多想它,再去多想就会因为开发智慧而损害了恬静的心境,就会因为次要的小事而伤害了根本的大事。多思考虽然能够施展一时的聪明才智,但终究会损害修炼永恒之道的大业。如果产生了邪思杂念,随时觉察到,就随时把它清除掉;如果听到批评与赞美的言论,或看见善良与罪恶的事情,都要及时从内心清除它们的影响,不要把它们放在心里。如果内心接受这些东西,内心就会被装满,如果内心已经装满了,那么大道就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停留。对于一切所见所闻,就如同没有看见和没有听见一样,那么是非善恶就不会进入内心。内心不受外界影响,这就叫作“虚心”;内心不追逐外界名利,这就叫作“安心”。内心安定而虚静,那么大道自然就会到来并留在心中。因此道经上说:“人如果能够做到心境虚静、清静无为,即使不去追求大道,大道也会自己来到他的心中。”内心既不放进一件俗事,对外也就能够做到清静无为。表现得既不高尚也不卑微,因此他人的批评和赞誉就不会产生;表现得既不聪明也不愚蠢,因此各种利害就不会到来。这就是说要遵循中庸的路线,并在不违背基本原则的情况下进行适当的权变,与时变化或进或退,姑且以此免除一切麻烦累赘,这才是真正的智慧。如果不分是什么时间,也不分是什么事情,都绞尽脑汁努力去做,自己还声称并没受到这些事情的影响,这最终也算不上是真正的觉悟。为什么呢?因为修心之法如同养护眼睛,一丝一毫的东西进入眼中,眼睛都会感到难受不安。任何一件小事记挂在心上,心境必定会动乱不定。一旦有了这种动乱不定的心病,就很难进入虚静的境界。
 
      因此修道的关键,就是要尽快清除掉这种心病,这种心病如果清除不掉,最终也无法做到虚静。这件事就好比良田,良田里的荆棘如果不铲除,虽然播下了种子,美好的禾苗也无法长成。爱恶之情、主观成见等各种思想杂念,都是长在心里的荆棘,如果不把它们清除掉,虚静的心境和高超的智慧就不可能出现。有的人身居富贵,有的人博学经史。他们口头上主张仁慈俭朴,行为上却贪婪残忍;他们能言善辩足以文饰自己的过失,有权有势足以威胁他人;事情办好了就归功于自己的名下,出现错误了肯定会去怪罪别人。这种毛病最为严重,即使去学道也不会有什么益处。他们之所以如此,就因为他们太自以为是了。然而人心向来是依赖于它所生存的环境,还不习惯于独立存在。突然之间失去了它所依赖的环境,便很难自我安定下来,即使能够暂时安定下来,不久还是会散乱。这种散乱情况随时发生,随时就要把它抑制下去,一定要使心境不散乱,长期坚持不断修炼,心自然而然会变得安静闲适。不分白天夜晚,也无论是行是停是坐是卧,甚至是正在做事的时候,也经常要有意地安定心境。如果心境安定下来了,还必须小心地护养它,千万不要用烦恼之事去触动它。只要稍稍静下心来,自己就能从中得到快乐;当心慢慢地完全安静下来时,就会感到神清气爽,胸怀旷远。过去所看重的东西,如今也会感到它们是那样的粗俗不堪和毫无价值,更何况还能够因为静心而生出高超智慧,能够深刻地明了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虚幻的。

      牛马,属于家畜,如果放纵不管,还会变得桀骜不驯,不受人们的驾御。鹰鹯,属于凶猛的野鸟,被人们用绳子系住,整天带在身边,它们自然而然地变得驯服听话。更何况放纵自己的心思,任它漂荡而不加以约束,这样只能使它变得更加浅薄平庸,又如何能够觉察微妙的大道呢?因此道经上说:“即使有双手合抱的大玉璧在先,驷马车队在后这样的重礼,也不如安坐在那里不断地体悟修习大道。”修习道法的妙处,在于能够身体力行,而不在于能够谈论。能够身体力行,那么所讲的言论就恰当;不能身体力行,讲的言论就是虚妄之言。另外世人在学习时,往往看重艰深的学问,而轻视简易的学问。就像有的人去宣讲深奥的道法,广泛论述虚无的道理,让人们心里无法理解,也不分修习阶段让人们去实行,那么人们就会被叹服,认为这些道理玄妙得不可思议,从而对其十分敬仰。如果只讲一些辞句不华美的真话,并用具体的事例加以说明,人们一听就心里明白,而且还切实可行,这才是真正的不可思议的至理名言,然而人们却往往不太相信。

      因此道经上说:“我的主张非常容易明白,也非常容易实行。然而天下却没有人能够明白,也没有人能够实行。正是因为人们都不明白,所以也没有人能够理解我。”有人宣称火不热、灯光不能照亮暗处,并说这些命题含义微妙。火以热为作用,灯以照明为功效,如今竭力宣扬火不热的人,没有一天不使用火;宣扬灯光不能照亮暗处的人,每个夜晚都必须点灯。这些人的言行互相矛盾,无论是理论还是实践,都无可取之处,这些都只是一些破除外相的言论,然而人们反而认为这些都是深奥玄妙的道理。虽然惠子很善于辩论这些命题,而庄子认为这些都是难以接受的。那些思想浅薄的人,谁能对此加以分辨?那些学识高深的人,则完全不会留意这些命题。有的人会说:“修习大道的人,身处名利之中而内心不会受到影响,身处忙碌之中而心神不会散乱,他们任何事情都可以去做,任何时候又都心静气平。如今你却提倡避开事务追求安静,脱离忙碌的世俗而追求定心,使人在控制自我方面很辛劳,而且还会出现躁动和安静两种念头,执著于坚守虚静的状态,这还会造成有所取、有所舍的两种毛病。而你却感觉不到自己的固执,还自认为这是修道所必须经过的阶段,这是多么大的错误啊!”
 
      我回答说:“能够总领万物的叫作‘大’,能够统率万物的叫作‘道’,处于名利之中而内心不受影响,处于事务中而心神不会散乱,这真可以称作符合大道了,也确实是很神妙了。然而你的思想,对于某些问题还不太明白。为什么这样讲呢?因为你只看见贝锦是那样的华美,却不知道它最初是由一根根白色的蚕丝织成的;你只看到鸣叫的白鹤一飞冲天,又哪里知道它是依靠一口口食物从幼鸟时期一点一点长大的;蔽天遮日的大树,是慢慢从幼小的树苗长成;精神高度凝聚的圣人,是靠不断学习积累才得以成功。如今你只能人云亦云地谈论圣人的品德,却不知道圣人如何形成这种品德。你可以说是刚看到鸡蛋就想得到报晓的公鸡,刚看到打鸟的弹丸就想吃到烤鸟肉,你是多么的急切啊!因此道经上说:“玄妙的德是那样的深邃,是那样的高远,好像与一般的事理都相反,拥有了这种玄德后就能与天下万物共返于无所不通的大道之境。”